秋天的回忆
杨红波
周末到医院探望生病的父亲，从病房出来时看到一个时常出现在记忆里的背影，矮小瘦削的身材，跛着一只脚，蹒跚地走向走廊的一头。“龚老师！”我不假思索地喊了一声。他停下，转过身。没错，正是我27年前的小学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我快步走过去，拉住老师的手。老师老了，满头银霜，但依旧梳理得整整齐齐；
老师老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但依旧难掩慈祥；
老师老了，原本短了一截的右腿感觉更短了，但依旧没有借助拐杖……
我扶着老师走进病房，说出自己的名字及小学毕业的时间，没想到86岁高龄的老师记忆力超好，一下子就记起了我。之后，我們一起回忆起了当时班里的好几件难忘的事。老师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病房。
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回到了那个总是天高云淡、风和日丽的秋天。
当高粱涨红了脸，玉米咧开了嘴，谷子笑弯了腰，大豆被风吹得乐出了声的时候，我们迎来了五年级秋季入学。龚老师来了，他是我们的新语文老师兼班主任。龚老师个子不高，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双时常眯起来的慈祥的眼睛；
一头夹杂着些许白发的短发，整齐地梳朝脑后，阳光下就像抹过油一样会反光；
一件总是洗得发白的衬衫配上银灰色的中山装，让老师看起来更有精气神。
龚老师的腿很粗壮，只可惜右腿短了一截，但他走路时从来不靠拐杖，总是大大方方、一跛一跛地抬头挺胸朝前迈。这条腿是什么时候、什么原因残疾的，我们不知道。只是有一次，几个调皮的男生课间休息时非要跟老师比赛跑步，但老师总是输。课堂上，老师笑着对我们说：“女娲造人的时候，一开始很认真，每一个人都捏得很完整，但是捏着捏着，女娲有点困了，注意力不集中，打了个盹，有的人胳膊就被捏短了，有的人腿被捏短了，有的人眼睛没捏好……我的腿就是女娲打盹时被捏短的。你们身体完好无缺，所以要爱惜。”龚老师解释完后，看到同学们一个个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继续说：“女娲捏人时因为思想不集中，会造成我今天这样的后果，那你们上课注意力不集中，思想开小差，又将会造成什么后果呢？”教室里一片笑声，但笑过之后，每个学生上课更专心了，同时更增加了对龚老师的尊敬。
龚老师的语文课讲得极好，他知识丰富，课堂上常常引经据典，诗词、名言张口便来。我们听得津津有味，连下课铃声响都没听见。龚老师讲作文尤其有方法。一次习作课，写一件有意义的事。记得当时我们村有个五保户刘奶奶，无儿无女，腿脚不方便，经常脏兮兮的。龚老师上课时对我们说：“这两节课咱们不在教室里上，我们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同学们提着水桶，拿着抹布，带着扫把，像一群快乐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出发了。来到刘奶奶家，我们在龚老师的安排下，有的扫地，有的拖地，有的挑水，有的劈柴，龚老师则帮刘奶奶洗衣服，大家干得热火朝天。收兵回校时，刘奶奶家被我们收拾得干干净净，水缸里的水挑得满满的，小院里劈好的木柴堆放得整整齐齐，我还看见龚老师在刘奶奶枕头底下悄悄放了20元钱。我们要走了，刘奶奶倚在门口说了好多感谢的话。回到教室，同学们把刚刚自己做的事完整的描述出来，再加上自己的感悟，就成了那次的作文。从那以后，每周龚老师都会安排同学到刘奶奶家帮忙。我们还收集废书、废报纸，捡塑料瓶、废铁，卖了以后把钱送给刘奶奶。
龚老师有好几本手写的作文集，他视若珍宝，那是从他教书以来几十年积累下的，哪个同学的作文写得好，老师除了在课堂上范读、表扬外，还会让这名同学把他的作文抄写在老师的作文集上。龚老师说，将来他要把这些作文变成铅字并出版，这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啊！从此，同学们的写作更用心了。我也有幸在老师的作文集上留下过几篇作文。后来，我选读了中文专业，这和龚老师的影响有极大的关系。
那时候的物质生活是匮乏的。当春风吹绿大地的时候，龚老师课余便会跛着脚带领我们把学校的花坛、空地翻一遍，然后在花坛里种上丁香、月季、凤仙、美人蕉，等等，教学楼后面的空地上则撒下青菜、萝卜、向日葵、玉米、南瓜的种子。我们跟着老师翻地、播种、浇水、施肥，静心等待收获。花开了，校园里美极了，整个校园浸在淡淡的花香里。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瓦蓝瓦蓝的天空下，我们跟在龚老师屁股后面掰玉米、收南瓜，然后到老师的宿舍过收获节，把战利品做成各种食物。每一个环节，老师都全程参与。这时候，他最幸福，我们也最幸福……
这情景，常常在我的脑海里浮现。老师永远在我的记忆里行走、微笑。
一个将近60岁的，身有残疾的老师，对待生活的态度是那样积极乐观，对待学生是那样和蔼可亲。那作为一个四肢健全、努力向上的青年教师又该怎么样呢？老师身上的品德深深影响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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