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一条通往“专业”的路
沈丽新
几年前，我得到一次去英国游学的机会。当时，我和其他老师被分散到埃塞克斯郡的几所中小学游学，每周五再到这个郡的教育厅集中学习。短短28天的游学，使我收获颇多。
在最后一次集中学习的时候，埃塞克斯郡教育厅的顾问们请中国教师对当地的中小学教育提一些建议。好几个中国教师都委婉地抛出了相同的观点：“英国教师和学生的字体都太不美观了，建议多加训练。中国文化素来有‘字如其人的评价标准，好的书法作品本身就是艺术品……”英国教育顾问反复求证：“什么叫书法？什么叫‘字写得好看？教师和学生写出来的单词双方看得懂不就可以了吗？”一来一往，双方都试图说服对方。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一个教师的字写得好不好，在英国的教育评价体系中，根本不存在。
何谓“教师的专业素养”？我们通常认为，语文教师要能写一笔好字、一手好文章，音乐教师要能弹一手好钢琴，美术教师要有较高的绘画造诣，英语教师的听说读写要达到专业水准，体育教师至少跑步能拿冠军……这些确实是教师重要的专业素养，但还有更重要的、也是最重要的素养——就是对儿童的成长指引能力。如果只有前者，没有后者，那么他们更应该去追求成为书法家、作家、钢琴演奏家、画家、翻译……而并不适合做陪伴儿童成长的教师。
我觉得，教师除了学科素养，“对儿童的成长指引能力”应该是最重要的专业素养。一个教师应该把不断提高这个专业素养视为终身追求。
一、“专业”的教师，要理解学生语言和行动背后的需求
每次带小学毕业班的学生，我都会在他们毕业的时候请他们给我写一封信，可以匿名，也可实名。我发给每个学生一张漂亮的信笺，表明“非常希望大家谈谈老师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我会在将来的工作中改进”。
然后，陆陆续续地，我会收到几乎所有学生的信。大多数学生都表达赞美与感谢——当然批评与建议也有。那些赞美如果用一个句子来概括，就是学生们觉得我在“心平气和做教师”;如果用一个词来提炼，就是学生们觉得我这个教师很“专业”：
“您脾气很好，也尊重我们的意见。”
“在我的记忆中，您似乎从没有发过火。”
“您和其他老师的上课风格不同。别的老师上课总爱用自己的声音盖过同学们的‘悄悄话，而您总是用温和的语调讲题。”
…………
看到孩子们的评价，我甚是感动。他们对一个老师的关注点居然如此一致，就是对老师日常语言和行动的观察。我在很多场合都提到过，教师要轻声上课，不要用那种高亢的“上课调”。长时间的高声刺激后，教师的正常音量将无法引起学生关注。同时，教师的音量越大，学生就越觉得自己可以悄悄讲话。这其实都是我的教育观察与个人观点，没想到在一个小学毕业生的留言里被验证。
写这几条留言的学生所在的班级，我教了5年，的确几乎没对学生发过火。是我运气格外好，遇到了一个特别“好管理”的班级吗？当然不是。事实上，这个班级是我工作以来遇到的问题较多的班：学生的学习能力、家庭的成长支持程度、班主任的更换频率……但是挑战越多，越是倒逼我不断去提升自己的专业素养。
面对那个每天都迟到的学生，我总是建议他“争取明天比今天早到1分钟”。——我理解他克服懒惰的艰难。面对那个默写单词一定会错大半的学生，我总是去安慰他“我们还有单元复习，还有期中复习，还有期末复习，要继续坚持，到期末的时候努力掌握一半以上的单词”。——我确认他每次作业都完成，订正也及时，只是真的很难记住单词的拼写。面对那个写作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生，我總是开玩笑“你妈妈跟你一样淘气，看来又忘记督促你写作业了”——他羞愧地笑一下，然后能持续交几天作业……我一直在陪伴着这些孩子努力而缓慢地成长。非常高兴的是在他们毕业的时候看到了好的效果——没有学生对英语产生厌学情绪，英语课是很多学生的最爱。
每一个孩子在有问题的言语和行为背后，一定有着他自己无法准确表达的需求。教师在他们身边的存在意义，就在于凭借对儿童专业的理解能力，去找寻出那些他们被忽略的需求，然后逐一去帮助、去落实。
二、“专业”的教师，要塑造学生正确美好的价值观
朋友家的孩子在读初三的时候，成绩出现起伏，压力很大。家长于心不忍，总是安慰：“考不上重点高中也没有关系的。”但是有一天，这个孩子回家痛哭起来。因为班主任当众说：“如果考不上重点高中，你们的一生就完了！你们就是未来社会的失败者！”
我们当然可以假设：也许班主任是在用一种激将法，激励更多的学生考上重点高中。但是，现行中考政策决定了每个班级一定有考不上重点高中的学生，而且是超过一半的学生。这样的话从班主任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也许会成为压垮孩子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们稚嫩的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这不该是一个教师传递的价值观！
一个专业的教师一定要重视学生“人的成长”的一面，而不止是“分数的进步”和“名次的提升”。当然后者同样重要。但是那需要教师用合适的、科学的方式去敦促、去勉励学生愿意学、学得好，而不是靠“激将法”或者更过激的语言、行为让学生因为“如果考不上……”而惶惑、恐惧。
我细读过吴非老师的很多著作，受他影响至深。作为一个名满天下的特级教师，他完全有足够多的“学生被名牌大学录取的数据”来证明他的“教育实绩”。可是，我没有在一本书里读到过那些数据——他从来不提。这就意味着：吴非老师不认为考上大学尤其是名牌大学才是教育的成功。相反，他坚定地声明：“你的学生能凭诚实的劳动自立，操持家庭，养育子女，享受生活，成为合格的公民，这就是教育所要做的。这就是我，一个教师的职业追求。”
一个专业的教师就该秉持这样的信念，并始终向学生传递这样的观点，从而最终推动学生树立这样正确美好的价值观。学校教育的目的是培养未来社会合格的公民，不应该向学生灌输“非此即彼”这样简单粗暴的对立的价值观。不能成为优秀的、顶尖的人才，同样可以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因为，我们的社会和谐运转，离不开在人群中占绝大多数的普通劳动者。
三、“专业”的教师，要激发学生对自己执教学科的热爱
我曾经一度陶醉于被学生喜欢。他们说：“老师，我最喜欢你的英语课。”“老师，自从你不教我们英语，我也不喜欢英语了。”在学生面前，我当然会正面引导他们，说：“只是学科特点不同……”“只是你还没有适应新老师……”但我得承认，我为自己具备这样的“魅力”而窃喜。
有个朋友是初中的地理教师。他的课堂记录里充溢着学生对地理学科毫不掩饰的偏爱。当时我的直觉就是：这种对学科的偏爱一定来自这个教师的个人魅力。后来有机会走进他的課堂，有些意外，他的课堂与我的想象相距甚远。在那一刻，我开始了认真思考：“朋友的记录是粉饰过的吗？”不。我坚定地相信朋友的真诚，他班上的确有一些学生特别喜欢地理学科。但那可能是片面的，他呈现的是那些喜欢地理学科的学生的状态。也就是说，无论是不是我这个朋友教，总会有学生很喜欢地理学科的。
我是个喜欢自省的人。在最短的时间内，我用这些问题来质问自己：是不是班上那些喜欢英语的学生本来就喜欢英语，不管是哪一个老师来教？我是不是把学生的“喜欢英语”很自然地归功于自己了？当这些学生离开我的课堂之后不再喜欢英语，是不是意味着我没有真正培养起他对这门学科的热爱？……质问之后，我的教育行动开始有了转变——从让学生适应我的教学，转向致力于更生动地展示英语的内涵，更尽心地去培养学生对学科本身的热爱。
吴非老师说过：“学生只喜欢你一个人的课，未必是好事;只有当你的教学使学生热爱这门学科时，他的学习才有价值。”一名专业的教师，他在教学中一定会注意激发学生对自己执教学科的热爱。
我也一直保留着一个毕业生给我的留言：“感谢沈老师五年来对我的关心和教导。虽然我的成绩不太好。但是您却一直对我加以鼓励，这让我十分感动。有的时候，我也会犯下一些错误。这时您总会宽容我，让我改掉它，让我重新有了自信。感谢您对我的鼓励和教导。”
记得我是他小学六年生涯中第二个英语老师——第一个英语老师只教过他们一年级，他大概没有印象了。所以不是我真的是“最好的”英语老师，而是他只对我这个英语教师有印象。但是我仍为这个学生的留言而感动，感动于他仍然保持对英语学科的信心，感动于他仍然对英语老师感谢与赞美，感动于他让我确认了那条通往“专业”的路是正确的。
是的，我们都该继续努力，努力去找寻那条通往“专业”的路。让学生因为我们的越来越专业而成长得越来越顺利、越来越有力量、越来越美好。
（责 编 莫 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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