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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丁堡的蝴蝶睡着了

2022-08-15 12:14:02公文范文
故招三句话: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王锐。他是辛稚在孤立无援时,会首先想到的人。作者有话说:“莎翁的故

故招

三句话: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王锐。他是辛稚在孤立无援时,会首先想到的人。

作者有话说:“莎翁的故事,有几种可能。叙述我们未完的事,从我爱上了你开始。”——《一件怪的事》

No.1

王锐第一次踏入派氏印刷厂时,刚满十七岁。这个年纪的少年,有的正忙着准备大学预科资料,有的正投入到下一季的竞技比赛练习中,他们的生活和更替的季节一样丰富地变换着。

王锐俨然成了这些人当中的例外。在父亲的授意下,他守在印刷厂内侧的小工作间里,跟有着四十年印刷经验的老师傅学习制版工艺。

老师傅安排王锐跟厂里的其他普工一起负责压印线,他学得很慢,也很吃力,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勉强掌握了升降墨板的要领。

那天是九月二十五日,爱丁堡刚下过一场久违的雨,一只松鸦飞到堆积的纸箱上,王锐摇动黄铜铃铛,企图将它赶走。

那只松鸦故意似的,飞到他身旁,始终围着他转。高高的露台在这时传来一阵轻笑声,王锐仰头回望,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人。

她像在看闹剧般,注视王锐和那只鸟“斗争”。

她的态度让王锐本就懊恼的心情在此刻更添了几分愤懑。他不快地回视她,模样好比一只愤怒的小兽。

辛稚走下露台,快要走到王锐面前时,她轻轻一跃,按住了他的双肩。

王锐没站稳,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几步。

他的反应换来辛稚的又一次开怀大笑。她脚尖微踮,拿起王锐头上的那顶亚麻灰报童帽,自来熟地说:“笨蛋,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帽子上沾了番茄酱吗?”

原来她也說中文,跟他一样都是华人。王锐踌躇在原地,一时有些愣怔,好半天才回了句:“不知道。”

辛稚睁大黑白分明的眸子,假装不经意地打量起王锐。她以为自己掩饰得极好,实则早他已察觉出来了。这样陌生的端量让他感到不自在,他将双手插进工装裤袋里,同样审视起她。

凛冽的冷风在这时拂过,辛稚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包薯饼,接着塞到他的臂弯里。没等他回绝,她便笑眯眯地命令道:“喂,小工匠,收了我的东西就要陪我玩。”

她的气势颇为嚣张,模样看上去古灵精怪的,让王锐的脸颊不自然地发烫起来。

见他沉默,辛稚递给他二十英镑。

王锐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辛稚以为他并不满意,索性拿出两张面额更大的五十英镑,继续游说:“喏,你的薪酬应该是每小时十镑,这些换你一下午的时间已经绰绰有余了。你放心,今天是公休日,没有人会知道你偷懒了。”

她的算盘打得倒是精明,王锐仍在犹豫。

在辛稚灼灼的注视下,他终于答应了。

No.2

他们一起往印刷厂后方的乡间小道走去,仰头可以望见绯红的天空,四周的乔治亚式建筑高高耸立着。见王锐逐渐放慢步伐,辛稚自来熟地拽住他的千鸟格针织衫衣袖,拉着他往前方的半山坡跑去。

辛稚娴熟地爬上去,王锐迟疑了一下,抓住了她伸出的手。在他快要爬上来时,她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故意松开手,他的半个身子冷不防地栽到了地上。他的脸颊上本就沾了灰,经过这么一遭,脚上那双老旧的切尔西靴鞋面上也蹭满了泥土。

看到王锐狼狈的样子,辛稚得逞地哈哈大笑。显然她没少这样捉弄过人。

王锐皱眉,辛稚脱下羊皮手套,又摸出一张十英镑放到他手里。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抚慰他:“别生气了。”

辛稚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离。她难得放下架子,信心十足地想:小工匠不会不领情的。

王锐无动于衷地站着,她的举动越发让他感到不悦,他嘲笑地望了她一眼:“你要知道,在这世上,金钱还不能够衡量和解决所有的事情。”

从来都是收到夸赞的辛稚几时被人这样训斥过,顿时面红耳赤,为了掩饰这尴尬的气氛,她指向广袤深邃的前处:“看到前方的那棵花树了吗?以它为首的北面就是英格兰了。”

辛稚胸有成竹地说出这话,自以为王锐会觉得自己懂得颇多,没想到他却纠正她:“不对,在我们的北面是邓迪和圣安德鲁斯,往南看才是英格兰大陆。”

“你……”听了他的回话,辛稚眼中掠过一丝茫然,这人一定是故意拆自己台的。但她却不知该如何回呛他,只能气鼓鼓地瞪他一眼。

晚霞稍纵即逝,卡尔顿山很快被夜色笼罩,四周万籁俱静,他们回到王子街时,附近的商铺亮起了灯光。

辛稚仰头看向身旁的人,又走了一段路后,她犹豫地叫住了他。

王锐以目光询问,只见她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两个巧克力条,露出惬意的笑容,说道:“小工匠,谢谢你今天陪我玩,唔……我很开心。”

似是怕王锐不要她的东西,她把巧克力条迅速放到他的手心后,就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王锐试探地掰了一块巧克力放到嘴里,入口是化不开的苦味,过了几秒,又变成了发腻的甜。这样两极分化的味道让王锐感到不适应,他皱着眉,将余下的巧克力悉数丢到了附近的垃圾桶里。

No.3

在这个下午贸然出现的少女,王锐只当她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之后的几天里,他和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在工作间挑选油墨、学习印刷知识。

他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她。

那是在半个月之后,老师傅让王锐处理掉一台报废的油印机,他打电话联系了回收场,工作人员知道地址后顿了几秒,语气不甚情愿:“这位置可真偏僻,我们需要在原有的运输费上加三百磅。”

对方故意提出这样为难人的条件,显然是在变相地拒绝这笔单子。王锐只能和工友先把那台油印机移到后方的空地上。

王锐找了扳手撬动机器,试图先把机子上的零件弄下来,捣鼓了半天,他仍旧一筹莫展,额间渗出的汗一路流到了眼眶旁,身上更布满了油墨的味道。

辛稚就是在这时出现的,她蹲到王锐身旁时把他吓了一跳,很显然,她又躲在暗处观察了他好一会儿。

她拿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喷砂手套,递给王锐的同时老道地指挥他:“看样子这台机器是线路老化了,你需要先把着墨辊卸下来。”

王锐狐疑地看辛稚一眼,在她的催促下,他才半信半疑地照着她所说的方法做。

王锐的动作笨手笨脚的,辛稚看不下去,抢过他手里的维修工具,片刻就修好了故障。

她又找王锐要了马克笔和白纸,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写写画画些什么,她又颇有成就感地说:“小工匠,看来我解决了你的燃眉之急。”

王锐局促地站在一旁,过了几分钟后才吐出了一句:“谢谢。”

“不用客气。”辛稚转过身,“这是台老式的蜡纸油印机,如果你下次还遇到了这种情况,就可以参照我画的图来修理机器了。”

王锐接过那张纸,看到上面的内容后,他很快皱起眉。

纸张上画了一些缭乱的图案,后方附上了一串数字,一旁还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中文词汇。王锐辨别了半天才看懂意思:“遇到麻烦请打电话,这是最快的解决办法。”

辛稚将王锐一晃而过的失望看在眼底,嘴角带着狡黠的笑,调皮道:“想知道具体方法吗?明天下午三点来维多利亚街的旧书店找我,到时候我就告诉你。”

王锐愣了一愣,眼睫微垂,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我又不是什么玩具,可供你随意差遣和玩弄。”

“嗯,我知道。”辛稚的眼角弯起,嘴角勾起一抹笑,她接话道,“你是王锐。”

王锐睁大眼,一脸惊讶。

辛稚继续逗弄他:“你知道吗?去年的爱丁堡有一百一十七个晴天。想知道你的名字和收集出这些数据一样简单。”

王锐不懂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想知道‘爱丁堡去年有多少个晴天’这样的问题很无聊对吧?”辛稚歪着头仰望他,说出他心里的疑问,“但是如果一定要知道一件事的答案,那么,寻找答案的过程,也不会觉得有多困难了。所以我相信你明天下午一定会来找我的。”

“为什么?”王锐抬起眼。

辛稚亮晶晶的眼眸里带着十足的自信:“因为知道‘如何修理老式油印机’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你足够重要。”

心思被她摸透,王锐忽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第二天,王锐如期来到旧书店等她。他耐着性子等了三个多小时,书店老板几次来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都摇摇头。直到晚上七点,辛稚还是没有出现,他终于负气离开。

王锐在街角的电话亭拨打了辛稚留下的那个号码,接听电话的是一个压着声调,嗓音发哑的老太太。那头问他找谁,他有些茫然,那时,他还不知道辛稚叫什么,只能大致描述了一下她的样子。

那头冷漠地告诉王锐并没有见过这个人,并警告他别再打骚扰电话过来了。

王锐觉得自己被辛稚耍了。

路灯照在深色的石砖上,王锐低头穿过人群,头发被风拂乱,他的脸上写满了失落。

No.4

十一月尾稍,王子街花园举办了游玩集市。在这当口,印刷厂连续几天都忙碌无比,工人们忙着影印商家委托印刷的宣传单和集市海报,王锐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机器连轴运行着,自动化设备将那些五颜六色的纸页逐一归纳好,再由工人盖上派氏印刷厂专属的印章,最后批量装箱。

阳光照在这座城市的四周,道路两侧的灰色墙沿绽满了刺玫花,路边吹奏风笛和弹手风琴的艺人站在一排,这样的氛围,让爱丁堡的冬日变得温暖热烈起来。

王锐将最后一箱宣传单送完后,难得喘了口气。他告别送货司机,一个人慢吞吞地插兜往回走,一阵接着一阵的爽朗笑声从一旁的餐馆里传出,他装作满不在乎地瞄了一眼,而后垂头加快了步伐。

王锐的卫衣帽子却在这时被人掀起,盖到了他的头上。

王锐当即回头,没等他发脾气,始作俑者就放下拿在手里的那块广告牌,递给他一张被压得皱巴巴的单子,无辜道:“小工匠,你把收货单弄掉了。”

王锐平静的眸子里添了些懊恼,眼前的人,每一次出现都会扰乱他的生活节奏,他不置一词,冷着脸接过单子,明显不想和她有过多的纠缠。

辛稚拽住王锐的衣袖,自顾自地解释起那天的爽约,她说得真诚,听上去不像是胡诌了个理由搪塞他。

听了她的话后,王锐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些。他又质疑她:“那个联络号码又是怎么回事?我那天打过去,接电话的人却说并不认识你。”

“那是我奶奶。”辛稚粲然一笑,坦然接话道,“你可能不知道,最近的骗子都喜欢用公用号码打诈骗电话,之前她经常接到这样的通话,所以就起了防备心。”

常人都默认一个人撒谎时会心虚地回避对方,她却底气十足地直视他。她看他的那双眼睛太过专注,一不留神就会让人陷入。很久之后,他才发现,其实这才是她说谎时的模样,把话说得真诚,在对视时,稍不小心就会被打动。

No.5

印刷厂的后方有间小仓库,里面堆满了等待被处置的废弃机器,王锐需要每天盘点和清算那些器械的数量。

数好库存后,王锐将散落在地上的一些零件丢到垃圾袋里,接着拿起拖把将地板拖了一遍。

“小工匠——”辛稚打开半敞的木门时,拖把在地面扫过留下未干的水渍,弄得她差点摔了一跤。

看到她的窘态,王锐不留情地笑了起来。

午后的阳光洒在王锐的脸上,衬得他的面容温柔无比,辛稚一时忘了要说的话,等她回神时,王锐已经准备关上库房大门。

辛稚将仓库里的东西匆匆看了一遍,趁王锐不注意时,她不动声色地捡了一根弯曲的螺絲钉放到口袋里。

她将一袋包装完好的东西放到王锐跟前,等他拆开后,才发现是用锡纸包着的中式糕点。那些糕点晶莹剔透,上面还装饰了桂花,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精致特别的点心。

辛稚跟王锐说起制作这些糕点的起源地,她在那里出生,童年也在那里度过。在她八岁时,父亲为了扩大全球印刷市场,带着全家人离开那片土地,来到这个对她来说遥远又陌生的国度。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九年。

王锐不语。他的祖父母也是华侨,到了他这一代,家乡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的词汇。

“这个是钵仔糕,是用粘米粉做成的。旁边还没拆开的是马蹄糕和芋头糕。”辛稚努嘴,示意王锐尝尝看。

“这些都是我奶奶做的。”辛稚又问,“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王锐低头拿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发现是椰奶红豆味的,吞咽了几下后,他才点点头表示“好吃”。

辛稚显然不满意王锐的反应。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由分说地俯下身抓住他的耳朵,长叹一声后嚷道:“小工匠,你怎么这么迟钝,看上去呆头呆脑的。”

王锐被她这亲密的举动弄得红了脸,他看着她,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新的话。

“不过,不管你是迟钝还是伶俐,你都是我的好朋友。”辛稚又说,“是放在心上的……最好的朋友。”

这句话像是一句宣言。

这样美好的年少时光,和爱丁堡深夜时腾升的烟火一样,绚烂夺目。王锐成了辛稚最好的玩伴。她似乎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拿来消磨,从制造吐泡泡机到央求他陪她去福斯湾看海豚,她总能想出无数个新奇的点子。

从秋到冬,一天又一天,辛稚占据了王锐生活中的很大一部分。做事小心谨慎的老师傅拧眉,总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有一天,老师傅善意地“提醒”他:那个小姑娘来路不明,请他把握好往来的分寸。

王锐嘴上应承着,心里却并不把老师傅的忠告当回事。

No.6

那年夏天的爱丁堡格外闷热,派氏印刷厂又引进了一批新设备,旧设备要被搬走时,辛稚熟练地拿走了些螺栓。

这一次,她不走运地被老师傅发现了。或许老师傅不是第一次发现,只是以往没有戳穿她罢了。

老师傅让辛稚把从前顺走的零件都交出来,否则就要去报警。王锐觉得老师傅过分针对辛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要大动干戈。

老师傅则说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应该知道,派氏所有的印刷器械都是独有的,它们和市场上的机器都不一样,而制胜的法则就是这些器材的零件部分。这些东西属于行业机密,一旦被泄露出去,将会对派氏造成巨大的损失。”

王锐陷入了沉思。

知道自己被怀疑,辛稚从印刷厂的仓库后方拿出之前用螺丝零件做成的项链,脸上写满无辜。

为了让王锐表示歉意,辛稚缠着他一起去荷里路德附近的礼品店夺取奖品,彼时正逢艺穗节,店里每天都在做活动。

“我想要那个。”辛稚指向商店货架上放着的那瓶麋鹿香水,“我听别人说,玩的是数独游戏,做出一张数独卡才能收集一张兑奖券,需要集齐八张卡片才能把它带走。”

“如果做错一张,就需要第二天重新来收集了。”辛稚又郁闷道,“我尝试了两天,都失败了。”

这显然是商家为了吸引客流而出的主意,玻璃橱窗倒映出他们的影子,王锐望向矮了自己小半个头的人。他促狭地笑起,故意唬她:“就怕你想要的东西都被人买走了,而我们到最后都还没有完成任务。”

被王锐这么一说,辛稚慌张起来,不由分说便拽着他走到店里去。

店家递给他们八张巴掌大的数独卡,上面的数字明显是遵照九阶幻方的规律精心设计过的,卡片上提示:如果将每个空格全部解开,将会拼凑成三个由七个字母组成的单词。

王锐在空格上逐一填了数字,发现得出的词是“eternal”“destiny”和“chooses”。

永恒、命运和选择。

店家适时地走了过来,将那瓶系上了丝绒带子的麋鹿香水递给他,意味深长地说:“决定‘爱’能不能永恒的,从来就不是命运,而是选择,对吧?”

王锐一知半解地点头。他不知道,有一天,这句话将一语成谶。

No.7

六个季度过去,王锐在派氏学习的日子也走到了尾声。也到了该选大学专业的时候,常年忙碌的父母难得打了电话回来询问他的想法。

答案已是既定的,他们肯定地想,王锐会遵从他们的意见,报考剑桥大学的金融系。

但他们没想到,一直温顺听话的小儿子会提出想要学机械工程的想法,谈话的最后,双方都闹得不愉快。

父亲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见王锐始终不肯转变想法,只能压住心底的怒火,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话:“等你的经济能够完全独立后,你才有资格自己做选择。”

王锐垂着眼,努力控制情绪,想到从小听到大的那些生意经,无以复加的悲哀在心上接连涌现。

在他预备妥协时,几天未联系的辛稚给他打了电话。她那头呼啸着风声:“小工匠,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她大概忘了,来电显示屏上早已暴露了她所处的地方,听到她聒噪的声音,王锐心情颇佳,配合地回答:“不知道。”

“我在纳库拉岛,这里是斐济的一个小岛。”

辛稚迫不及待地给他发了张海岛上的璀璨星空,语调听着兴奋无比,王锐几乎能想到她微眯着眼的样子。

知道她方向感不好,王锐告诉她:“如果你在黑夜中辨不清路,那么就抬起头。在北半球找北斗七星,在南半球找南十字座,这样子就不会迷失方向了。”

“那如果要找到你呢?”辛稚调皮地问,“要顺着哪个方向走?”

王锐想了想,才说:“请给我打电话,这是最快的解决办法。”

那头的辛稚听得哈哈大笑起来。

他才知道,她即将要去布鲁内尔读生物科学,并且辅修人类学。此次前往斐济,便是提前和同学开展课题研究。

王銳最后收到了帝国理工的录取通知书。他从家里搬了出去,找了个临时旅馆蜗居。思忖了几天,王锐准备靠假期打些零工来负担学费。

他总归还是天真,十九岁的他,只能去中餐馆端盘子、到快捷超市做收银员,或是在汽车维修店洗车,除此,能做的事其实少得可怜。

在中餐馆端了几天盘子后,王锐连续好几次都收到了不同顾客给的高昂小费。他始终推脱着不肯要,最后索性不再去了。

他明白,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也要舍弃一些东西,但他并不愿意。

王锐到汽车维修店给人洗车,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的背上,一个有着络腮胡的老人走他面前,问他愿不愿意做牛奶工,老人比画了一个数字:“怎么样,佣金丰富吧?”

老人报了牛奶公司的名字,又叹道:“主要是最近太缺人了。”

这天降的好运让王锐几乎高兴得跳起来,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辛稚分享。

他没看到,不远处一輛窗户半降的汽车内正坐着他想见到的人,辛稚看着他热烈的笑容,心中五味杂陈。

No.8

时间倏忽而逝,两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他们都各自朝着喜欢的领域不断向前迈进。辛稚奔波在各个自然科学展览中,而王锐在攻克学业的间隙,总会抽空打些零工,在这期间,他更是吃了不少苦头。

立冬那天,伦敦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接到辛稚的电话时,王锐正在图书馆里背诵那些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辛稚告诉王锐自己的手机快要没电了,她快速地报了所处位置,话才刚说完,通话便掐断了。

他在伦敦市中心,她则在较远的西部,雨下得仓皇,王锐等了快要二十分钟才叫到一辆出租车。

雨势越大,等王锐找到辛稚时,她浑身几乎湿透了。湿漉漉的水流沿着雨披一路流淌下来,她咬着唇,局促地站在山坡旁,双手无措地把手放在两侧,模样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王锐在她面前蹲下,注意她牛仔裤的膝盖上被磨破了,眉头微微拧到一起。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辛稚跟他分享起这天的发现:“我居然在蝴蝶生态园发现了五只黑脉金斑蝶。全球变暖影响了蝴蝶的迁徙,栖息地的丧失则造成了蝴蝶数量的骤降。这世上有很多种蝴蝶……”

“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辛稚。”王锐将带来的渔夫帽给她戴上,“有且仅有一个。”

王锐又一次叮嘱她:“所以,在保护生态的同时,也要照顾好自己。”

辛稚一边搭着他的肩往山坡下走,一边模仿他清冷的语气:“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一个王锐。”

“唯一的一个。”她难得不跟他拌嘴,反倒郑重地说,“他是辛稚在孤立无援时,首先会想到的人。”

毕业后,辛稚进入一家生态园做研究,王锐则去了人工智能公司从事机器人开发。那段时间他们都很忙,除却在工作上遇到的挫败,生活上的琐事更让人疲乏。

研究室下发了科研经费,辛稚在蝴蝶保护的问题上却迟迟没有建树,一向沉得住气的人郁闷地跟王锐说了些丧气话。

王锐帮她抚平研究服,耐心地安慰她:“不要轻易说放弃,这些低谷是让你走得更远的养料。”

几秒后,他们又同时开口,辛稚往王锐嘴里丢了一颗话梅,抢先说:“我过几天要去参观斯特拉福镇的蝴蝶生态园。”

“那正好。”王锐挑眉,往她手里放了一只仿真蝴蝶,“可以带着它去。”

那只蓝色的仿真蝶安静地躺在辛稚手心上,像睡着般。

辛稚说了谎。她对他说过许多谎,她掩饰得极好,至今未被拆穿,她觉得这次一定也和往日无差。

当天下午,王锐收到了兄长发来的邮件。邮件上说,父亲在几个月前做了心脏搭桥手术,目前还在恢复阶段,他的精神也不算矍铄,加之派氏出现了运营危机,请他务必快点回来。

这些年来,他有意和家里撇清关系,但家庭的桎梏并不是轻易就能摆脱的。

父亲和爷爷的关系并不好,他却也和父亲闹了如此之久的矛盾。他们都是不肯轻易服软的人,维系亲情成了最难的事。

No.9

派氏的竞争对手奥诺印刷公司研发了一款新型平面丝印机,成功取代了派氏独有的印刷技术,加之派氏零件的泄露,资金链更无法对外顺利周转。一时间,派氏面临了倒闭的风险。

这消息不胫而走,有不少合作方提出想要和派氏并购或合作的建议,王锐日后想起时,都会无比懊悔这次的抉择。

考察了几天后,他选择了和图文公司合作。他们联系了奥诺公司,约定了一场会面。

王锐怎么也料不到,奥诺公司派出的负责人,会是辛稚。这样毫无预兆的见面,讶异的,似乎只有王锐一人。

辛稚礼貌且老道地同他们握了手,浅浅地笑了一下,眼角眉梢都带着客气的疏淡。

这场以友谊谈判开始的交谈,步入尾声时,气氛逐渐僵硬。两虎相斗,换得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是企图吞并他们的图文公司最想看到的。

王锐目光所至之处,是辛稚镇定的面庞,他们为了各自家族的利益,同处一桌。关于他和她的种种过往在他的大脑里闪现,原来这些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闹剧。

图文公司对奥诺公司的收购想法最后以失败告终。

在辛稚要离开前,王锐拉住她的手腕,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辛稚抬起眼,轻描淡写地反问他:“你觉得是我顺走了机器零件,并从你这儿掌握了关于派氏的内部消息吗?”

她那双天真烂漫的眼睛,此刻多了些洞察世事的敏感,她赌气地顺着他的想法说:“答案就是你想的那样。”

王锐将想说的话悉数吞回腹中,到最后只问了一句:“正因为此,所以你才会接近我……和我认识吗?”

气氛压抑至极,沉默良久,辛稚才云淡风轻地否认:“不是。我只是太无聊了,心血来潮地想找个可以消遣的人。”

王锐整个人浸在阴影里,望向她不再回头的背影,他的心钝钝地痛。

生活中要走过不少岔路口,在得失之间,两个并肩而行的人,不小心就会自此殊途。

比起擦肩而过,更遗憾的是错过的陌路,是所有的憾事都和一个人有关。

No.10

王锐总觉得事情并非如此。一个星期后,他查明原因,发现是回收旧器械的工人通过特殊渠道变卖仪器,造成了派氏的损失。

王锐还发现,自己读大学时的学费,都是辛稚找了许多由头,托付他打工时的老板借着“涨薪”的名义拼凑给他的。

他总让她为了梦想要多一点坚持,殊不知,她一直推波助澜地帮助着他的梦想。

王锐回到伦敦找辛稚,她却躲着他,他通过她在生态园的同事那儿得知,她这几天都在诺丁山准备蝴蝶保护园的事。

王锐走到展馆外侧时,就听见辛稚的声音遙遥传来:“女士们,先生们,没有蝴蝶保护区,将会导致蝴蝶大面积的死亡。最后,我诚挚地希望大家能投赞成票。”

辛稚的目光坚定,不见丝毫退缩。王锐知道,自然科学的生态林保护,是她值得追逐一生的信仰。

散场后,辛稚看到他,赌气地问:“你怎么来了?”

王锐递给她一板她最爱吃的那款巧克力,还在上面放了一张卡片,指尖相抵的瞬间,他说道:“因为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她是他哪怕倾尽所有,也会视如拱璧的宝贝。

在派氏和奥诺印刷公司成为合作伙伴的第四年,他们共同注资了近五十家处于经济洼地的印刷厂。与此同时,辛稚所参与创建的蝴蝶生态园顺利开园。

结婚纪念日那天,他们去了司各特纪念塔,晚间谈话时,辛稚转头看他,忽然说到了稍远的从前。

那是十五岁那年的烟火节,她的脸颊过敏,只能负气地戴上奶奶为她准备的兔子面具。人挨着人,她不知怎么的,就被挤到了一旁。

同样跟她在角落里的,还有一个高瘦的少年。他小心地挪动步伐,为她腾出了一处宽敞的空间。

流光溢彩的烟花在夜空绽开,两个少年人望着彼此,视线都是不掺一丝杂质的纯粹。

辛稚觉得,那晚璀璨的烟花不及他眼中的光。

回程时,她悄悄跟了他短短的一截路,怦然心动过后,化成了小心珍藏的秘密。

时光更迭,他们都在对方的生命中留下了重要的印记。

No.11

讲到这里,坐在我面前的人耸肩,他转动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自顾自地评价道:“这是个有着平淡剧情的俗套故事。”

我摇摇头。

一个小时前,我们不约而同地相中了最后一瓶麋鹿香水。得知我刚结束一份不理想的工作,恰逢人生低谷,把香水让给我的同时,王锐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临别前,他告诉我,不要觉得自己涉世未深,哪怕还要度过很多充满困境的夜晚,但在这尘世中,一定会有新的期盼。

春日尚远,机场里人来人往,我们在赫尔辛基转机,他飞往爱丁堡,我前往伦敦。

这座城市藏着无数人的故事,越过山峦,踏过港湾,路过亮起来的时刻,爱丁堡的蝴蝶飞过,转眼就是一生。

所幸,彼此相爱的人,没有被辜负。

尾声

王锐给辛稚的卡片上,写了这样一段话——

“I don"t believe in fate. I don"t believe in eternity.

I am close to you, I choose you, I believe in you.

I love you.”

“我不相信命运,不相信永恒。

“我靠近你,我选择你,我相信你。

“我爱你。”

编辑/颜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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