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鉴经典的设计方法
李洋艺
关键词：伊姆斯休闲椅 超轻椅 普鲁斯特扶手椅 借鉴经典 设计方法
椅子，既可以是舒适耐用的家具，又可以是美观得体的收藏品，同时也能达成二者的统一，兼具实用价值和收藏价值。人与椅子的关系是亲密的，它接纳我们的身体，承载我们的回忆，影响着我们的生活，甚至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在20世纪中期，一批建筑师们发现通过设计可量产的椅子向大众传达自己的设计理念比设计建筑要高效、迅速得多，以至于大批建筑设计师纷纷投入椅子设计的行列中，致使许多富有创意的椅子诞生了。这一时期，建筑设计师们设计的椅子“掷地有声”，创造了独有的艺术设计风格与品位。20世纪中期的人们十分喜爱购买家居产品，尤其是对兼具实用性与收藏价值的椅子更加狂热。在探究这段历史时，笔者发现这些建筑设计师设计的椅子大都是对前辈设计作品的借鉴与致敬，在现代设计史上已经证实了很多成功的设计作品都使用了借鉴经典的设计方法。这正印证了美国普瑞特艺术学院教授约翰·派尔（John Pile）的观点：许多现代设计来源于浪漫而奢华的过去。本文选取了伊姆斯休闲椅（Eames Lounge Chair）、超轻椅（Super Leggera）和普鲁斯特扶手椅（ProustArmchair）作为案例，分析现代主义设计大师是如何巧妙借鉴前辈作品向前辈致敬的。
一、以舒适挑战认知——伊姆斯休闲椅
伊姆斯休闲椅于1956年由美国设计师查尔斯·伊姆斯（Charles Eames）和蕾·伊姆斯（RayEames）夫妇二人设计。在19世纪四五十年代，美国上层社会对物质生活的需求不断提高，奢侈成风，致使奢侈品当道的市场模式逐渐形成，而伊姆斯休闲椅则是为迎合这一市场规律诞生的产物。伊姆斯夫妇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对伊姆斯休闲椅进行设计，并对这把椅子做了不计其数的调整，致使制作预算严重超标。而正因为伊姆斯夫妇这样殚精竭虑、费尽心血地设计，伊姆斯休闲椅至今在市场中仍占有一席之地。该椅子的设计便是伊姆斯夫妇使用了借鉴经典的设计方法，用20世纪的设计语言对19世纪英国俱乐部椅做出的全新阐释。英国俱乐部椅是一款低靠背、可深坐的休闲椅，整体造型较为方正、古典，曾在19世纪的英国乃至整个欧洲流行一时。伊姆斯休闲椅的设计保留了英国俱乐部椅可以深坐的特征，但将其靠背稍微加高了一点，以保证使用者在就座时腰部有足够的支撑，加强了久坐时的舒适度。从整体造型上来讲，伊姆斯休闲椅的设计减弱了英国俱乐部椅的古典与端庄感，其造型更为圆滑流畅。
伊姆斯休闲椅的第一次亮相是在NBC（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电视台播出的剧集《家》（Home）中，观众们从剧集中看到该椅子的设计与伊姆斯夫妇以往设计的极简主义作品大相径庭，便立刻被这把由三段曲线胶合板构成的椅子吸引，引发了一阵热议。“1961年有一期的《花花公子》杂志称其（伊姆斯休閑椅）能够‘让坐着的人沉浸在一种极其骄奢淫逸的感觉中，这种感觉除了尼禄大帝之外，还没有几个凡人体验过呢。”[1]
伊姆斯休闲椅的靠背和座位最初由五层胶合板制成，后来升级为七层胶合板。在20世纪40年代，伊姆斯夫妇运用特殊的压力法研发出胶合木弯曲技术，在设计伊姆斯休闲椅时，他们已经可以使用该技术将椅子制造出更大的弯曲弧度。伊姆斯夫妇在设计该椅子时希望其能够温暖人心，成为“释放现代生活压力的一个特别的避难所”[2]。于是，他们指定使用高档皮革并填充羽毛和羽绒来制作皮垫，使椅子变得更加柔软、舒适，后来改用人造泡沫。在生产了约200把伊姆斯休闲椅后，他们将椅子的外包材质升级成了更为厚实的皮革，在扶手上覆盖舒适的衬垫。该扶手的金属框架与木质外壳是通过厚橡胶垫圈固定的，这种连接方式被称为“冲击连接”，它可以使扶手具有轻微的弹性，更加贴合使用者的身体曲线。该椅子的椅背由两个部分组成，一部分支撑着使用者的下背部，另一部分支撑着使用者的肩部，两部分通过一对铸铝条连接，由螺丝和橡胶圆盘固定在椅背上。如此设计既保持了人们在使用时的舒适度，又方便拆卸和运输。伊姆斯休闲椅一经推出便广受好评，至今仍然被大量生产和销售。
值得一提的是，伊姆斯夫妇利用伊姆斯休闲椅微妙地影响了美国传统的性别认知。在一般的杂志照片中，常常是男模特靠坐在躺椅上，脚搭在脚凳上，女模特则坐在脚凳的末端。而在宣传伊姆斯休闲椅所拍摄的照片中，伊姆斯夫人惬意地躺在椅子上，伊姆斯先生则坐在脚凳上。此外，伊姆斯休闲椅是“007”系列电影中出现最多的椅子，人们自然会认为它是男性角色所使用躺椅的首选，可以代表硬汉形象。但伊姆斯休闲椅还可以体现温暖舒适的女性形象，比如赫曼米勒公司的一则广告，主要表现一位老奶奶在阳台上躺在伊姆斯休闲椅上剥豌豆的惬意场景。由此可见，伊姆斯夫妇通过杂志等媒介向外界传递的不仅是休闲、舒适且奢华的生活态度，还有主张男女平等的社会观念。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现代主义设计中的理性思维过于冰冷，人们需要更加温暖与和煦的设计来消除战争所带来的阴影，以此改变战后人们沉浸在恐慌中的生活状态。此时，伊姆斯夫妇二人以“温暖、善于接受”为宗旨设计出了伊姆斯休闲椅，这是蕾·伊姆斯作为女性设计师，将其独有的细腻、敏感与查尔斯·伊姆斯的理性思维相结合设计出的既奢华、舒适又具有时代精神的作品。
二、平衡传统与现代——超轻椅
超轻椅是1957年由意大利现代主义设计大师吉奥·庞蒂（GioPonti）设计的一款椅子。在20世纪40年代，卡西纳公司的创始人之一沙瑞·卡西纳（Cesare Cassina）邀请庞蒂设计一把能够量产并且轻便的椅子，庞蒂便从1949年开始着手设计“超轻”系列椅子，而超轻椅便是这一系列中的第3件作品。
庞蒂沉迷于1807年生产的基亚瓦里椅。基亚瓦里椅的设计是典型的意大利风格，其来自意大利里维埃拉地区的利古里亚渔村，由意大利家具制作大师朱塞佩·吉塔诺·德卡尔兹（Giuseppe Gaetano Descalzi）设计。该椅子在意大利十分常见，至今依旧被用于晚宴、酒店等场所，而超轻椅便是庞蒂借鉴基亚瓦里椅进行设计的。庞蒂憎恨烦琐，所以他将基亚瓦里椅的构造不断简化，在长达9年的时间里设计出了超轻椅。该椅子重约1.7千克，甚至只需要一根手指就可以提起来。庞蒂保留了基亚瓦里椅的轻质结构，将竹节装饰去掉，并将椅腿的三角形截面最大限度地缩小，选择使用竹藤编织工艺和超轻的白蜡木制作了这把椅子，并采用榫卯结构，将木杆在不同高度相互嵌入。庞蒂将椅背稍做倾斜，将椅腿的顶端做成三角形，但从椅子的正面看是圆的。这些做法在增加椅子设计感的同时，既保持了椅子的稳固性，又减轻了椅子的重量。超轻椅不仅超轻，还具有极强的韧性。据说为了宣传该椅子，庞蒂将其从卡西纳办公楼的2层丢出去，结果椅子并未损坏，还能弹起来。当年，卡西纳公司推销该椅子使用的广告语就是：“把它从窗口扔到大街上，不仅毫发无损，而且还能反弹回来。”0ADEF19E-89AA-4CCA-8309-45A824D740EA
从整体上看，超轻椅是十分简洁与平整的，同时也透露出庞蒂作为意大利建筑设计师的审美倾向，完美融合了强劲有力与精巧别致的风格特质。被誉为“意大利设计教父”的庞蒂一直在设计中探索如何平衡传统与现代、实用主义与古典主义的关系。超轻椅就是一个成功的案例，能在使用现代技术批量生产的同时又继承了传统工艺，在解决了产品结构与重量之间问题的同时，又对产品样式进行了升级。超轻椅的出现使人们可以用更低廉的价格享受到更加舒适、美观的椅子，改善了人们的生活品质。
三、以荒诞致敬时代——普鲁斯特扶手椅
普鲁斯特扶手椅是1978年由意大利设计师亚历山德罗·门迪尼（AlessandroMendini）设计的作品。当时，门迪尼接受了一家纺织公司的委托，这家纺织公司希望他使用该公司生产的布料进行设计创作，同时促进布料的生产和销售。借此契机，门迪尼就设计出了普鲁斯特扶手椅。
普鲁斯特扶手椅是门迪尼“再设计家具”系列中的一件作品，这一系列产品至今依然十分畅销。在设计普鲁斯特扶手椅的过程中，门迪尼参考了18世纪路易十五时期的洛可可风格的椅子，并在保留洛可可风格椅子基本形态的同时，对其造型进行了大胆再设计。他加大了椅子的整体尺寸，洛可可风格椅子的宽度约为56厘米，而普鲁斯特扶手椅的宽度约为104厘米，几乎是洛可可风格椅子的两倍。普鲁斯特扶手椅椅背边缘设计了镂空装饰，基本上是洛可可风格椅子的椅背装饰的放大版，并夸张了椅子靠背和扶手的造型。此外，门迪尼还使用了法国新印象派画家保罗·希涅克（PaulSignac）的画作为椅子表面的装饰。从整体上看，门迪尼将宫廷中庄严、象征权力的洛可可风格的椅子改造成不拘一格、多元自由、张扬而浮夸的后现代主义设计风格的椅子，使椅子整体的设计充满着矛盾感与戏剧性。
在盛行产品标准化批量生产的年代，门迪尼并没有选择机械化批量生产普鲁斯特扶手椅，而是仍然坚持大部分扶手椅使用手工制作。他对普鲁斯特扶手椅的设计定位并没有从功能主义的实用性出发，也没有以获得经济效益为最终目标，而是将其定位成艺术品和收藏品，这与洛可可时期的椅子兼具实用性与收藏价值相同。虽然所处时代不同，但是两把椅子的定位与受众人群有着相似之处。由此可见，门迪尼选相同功能、定位、受眾的椅子进行借鉴设计，有利于设计作品更精准地满足受众的需求。
普鲁斯特扶手椅诞生于意大利后现代主义设计蒸蒸日上的20世纪70年代。在波普艺术、超现实主义和新达达主义的影响下，20世纪60年代的意大利设计师发起了“激进设计”运动，与当时混乱的政治局面相应，产生了一批反现代主义设计的新奇设计，其特点为摒弃现代主义的简约和理性，追求夸张的造型、鲜亮的色彩、大量的装饰。而普鲁斯特扶手椅也是在这一运动影响下诞生的，其有着玩世不恭的意味且反叛传统意义上的高雅品位，门迪尼通过普鲁斯特扶手椅向人们传递着他不拘泥于刻板与传统的设计理念和生活态度。
四、影响以借鉴经典进行再设计的主要因素
设计师在借鉴前辈作品进行设计的过程就是由“解码”到“编码”的过程。设计师通过“解码”提炼出的可能仅是前辈作品的结构或颜色，而重新“编码”的过程可能是做“加法”，例如普鲁斯特扶手椅的设计就是在洛可可风格椅子的基础上赋予了新的造型及装饰;“编码”的过程也可能是“减法”，例如庞蒂设计的超轻椅就是减去了基亚瓦里椅一切不必要的构造和装饰，并选用了当下最为合适的超轻材料制作。“解码”与“编码”的过程是设计师重新诠释前辈作品的过程，这个过程除了会注入设计师的个人风格外，还会受到以下四种因素的影响。
第一，技术因素。技术的进步是促进产品进行根本性变革的关键，由于材料的升级或者制作工艺的演变，设计师们有更多的手段与途径去实现复杂的结构与造型设计。由德国建筑设计师密斯·凡·德·罗（Mies van der Rohe）设计的巴塞罗那椅（Barcelona Chair）就是典型案例。巴塞罗那椅与古罗马高官座椅都为“X”形座椅，有着相似的结构，但是古罗马高官座椅只能用铸铁工艺来实现僵硬的“X”形结构，而诞生于1929年的巴塞罗那椅由于技术的进步可以使用钢结构将“X”形结构自然呈现。与古罗马高官座椅相比，巴塞罗那椅更为圆润、舒畅，弱化了金属所带来的冰冷与生硬感，并且这样的制作材料与工艺使椅子腿与地面的衔接处更为舒缓，增加了椅子腿与地面的接触面积，保证了椅子的稳定性。巴塞罗那椅是现代主义设计家具的代表作品，也是“X”形座椅发展到20世纪的经典之作。由此可见，由技术变革带来的先进技术和制作工艺，能帮助设计师更好地实现对前辈作品的再设计，使设计作品更符合当下的审美趋势且功能更为完善。
第二，市场因素。产品设计需要遵循当下市场的发展规律，是否有良好的市场效益也是评价产品设计成功与否的标准之一。由法国设计师迈克·索耐特（Michael Thonet）于1859年设计的索耐特14号椅子（Thonet chair，No.14），至今依旧不断生产，历久不衰。索耐特14号椅子的设计简约而优雅，仅由6个部分组成，该椅子的设计样式一直沿用至今。索耐特14号椅价格较低，生产制作周期短，方便运输，易于安装，是19世纪最成功的设计产品之一，至今还保持着“标准座椅”的称号。索耐特14号椅子经历了时间的考验，拥有诸多追随者。2008年，日本的无印良品（MUJI）公司与德国家具制造商索耐特（Thonet）公司合作，邀请英国设计师詹姆斯·欧文（James Irvine）将索耐特14号椅子重新诠释。欧文保留了索耐特14号椅子轻巧优雅的曲木椅背结构，并将其整体形态进行简化。欧文设计的这把椅子自2008年圣诞节发售之后，一直位列畅销榜，成为该品牌的代表作品之一。所以，能满足市场需求且经久不衰的设计作品是值得当代设计师去借鉴的，延续其设计理念，融入创新形式，是打造具有良好市场效益的产品的重要途径。
第三，文化因素。文化的交融与碰撞常常会为设计师带来新的设计灵感和素材，借鉴不同国家设计师的优秀作品，将多元文化进行融合，是打破固有设计思维的方法。虽然这样的做法可能会在设计产品的过程中产生“东拼西凑”的局促感，但如果能通过多元文化的融合突破原有的设计思维将会开辟一块“处女地”。例如，丹麦皇家美术学院的凯尔·柯林特（KaareKlint）教授在1944年设计的勒柯林特101吊灯（Le Klint101），便借鉴了传统灯笼的外形，将传统文化中的折纸艺术运用于三维的产品设计上，形成了独特的造型语言，该吊灯一经推出大受欢迎。18世纪，被誉为“欧洲家具之父”的英国家具设计师托马斯·齐彭代尔（Thomas Chippendale）曾经借鉴中国明代家具的设计元素，为英国皇室设计了一套宫廷家具，在英国甚至整个欧洲引起巨大反响。齐彭代尔设计的这套具有东方审美和设计思维的作品，又启发了一批20世纪中期的丹麦设计师。可见，跨文化语境中优秀作品的互鉴能发掘产品设计创新的可能性，全球文化的交融能使产品设计拥有文化多样性，从而实现文化特色、艺术形式与实用功能的相互统一。
第四，社会因素。设计师的设计实践会直接受到所处时代社会现状的影响，不同的社会境况也会促使着设计师用不同的方式去借鉴前辈的经典作品，如法国设计师菲利普·斯塔克（Philippe Starck）在2002年设计的路易幽灵椅（Louis Ghost）。这把椅子借鉴了路易十六时期的皇后椅，并选用透明的聚碳酸酯为材料，采用一次性铸型加工技术，使得成品椅子各部件的连接处没有任何节点，这样的设计也遵循了斯塔克设计的初衷—“淡化椅子的存在感”。该作品整体风格简约，成本低廉，虽然它与普鲁斯特扶手椅都借鉴了18世纪的宫廷用椅，但普鲁斯特扶手椅诞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工业文明蓬勃发展的时期，那时的意大利社会动荡，意大利人民的反抗精神也延伸到了设计界，所以，这一时期的设计风格也具有反抗精神，致使普鲁斯特扶手椅的造型夸张，设计手段也更加艺术化。相比而言，路易幽灵椅诞生时期的社会较为稳定，经济繁荣，新型的高科技与材料层出不穷，这一时期的设计师往往也更重视产品的经济效益，产量和功能成为设计的主要目标。在不同社会历史背景下，设计师的设计目的、设计手法都会有很大的变化。
通过对伊姆斯夫妇的伊姆斯休闲椅、庞蒂的超轻椅、门迪尼的普鲁斯特扶手椅的分析可以看出，使用借鉴经典的设计方法时，不仅是对经典作品的外观形态、材料以及制作技术的升级，更是赋予其新文化、新理念的过程。技术进步、市场需求、文化传承、社会发展等因素驱动着设计师不断对过去的经典之作产生新思考，进行再设计，从而创作出新的传世之作。借鉴经典的设计方法是推动当代设计发展的重要途径，既有利于传承优秀的传统设计思想，也能够促使当代设计多元化发展。椅子不仅仅是一把坐具，它们还承载着设计师的思想，并交融于人们的生活之中。伊姆斯夫妇的伊姆斯休闲椅微妙地影响着人们的认知，庞蒂的超轻椅传递着意大利的传统文化，门迪尼的普鲁斯特扶手椅抒发着时代精神。设计师们一直致力于让人们的生活更加美好与便捷，这种“美好与便捷”所带来的影响不仅仅是视觉层面、触觉层面的，更是文化层面和认知层面的，传达着设计师们热爱生活的理念与信念。0ADEF19E-89AA-4CCA-8309-45A824D740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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