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摇晃的风

黑孩

1

认识王昭君是通过朋友王小明。

王小明拜托我买一本日文版的《一个人的好天气》，寄给王昭君在日本的一位亲友。我在亚马逊下单，让卖家直接把书寄到王小明提供的地址。

不久，王小明来电话，说王昭君的亲友收到了我买的书，还说王昭君有话跟我说，于是连她的微信名片也发给了我。

跟王昭君加上了微信，聊起来才知道，王昭君跟我竟然都是大连人，是同乡。也许她从王小明那里知道我喜欢猫，紧跟着发了几张猫的照片过来。从照片上看，场所应该是她自己的家，房间既干净又明亮。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发现两只猫在沙发上，而有一只猫被关在笼子里。

我问她为什么要关那只猫。她说打字太费时间，干脆語音好了。接通电话后，我觉得她的声音很好听，细而不尖，很有女人味，不像我的声音沙沙的。她说她一共养了三只猫，但是跟当妈的也难免有偏爱似的，无论如何就是不喜欢笼子里的那只。

2

说起养猫，十年前的新年，我在小街散步，看见一只流浪猫在啃垃圾袋，突然大发慈悲，想让它在节日期间能够饱餐，于是回家拿了面包喂它，结果一发而不可收。我给它取名朴酱。没想到喂了几次后，它的身边又多了一只猫，因为全身漆黑，干脆就叫它小黑了。

我散步是定时定点，所以每次路过垃圾站，朴酱和小黑都会提前等着，看见我便摇着尾巴跑过来。在垃圾站喂流浪猫太招眼，有一天，我试着用罐头将朴酱和小黑引到自己家的院子里，以后一直在院子里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只猫变成了一群猫，但我也没有太在意，反正，就是在一个大碗里放满猫粮，碗空了再填满。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朴酱一动不动，好像没有精神，仔细观察它，看见它的左前蹄肿得厉害，还有一个露出骨头的大伤口，已经化脓了。我就想，这时候如果我不出手相助的话，也许朴酱会死掉。家附近有一家动物医院，医生就给我开了一支消炎药膏。

本来打算只是将朴酱暂时养在家里，等它的伤好了，就放回院子里。但当我抱它去院子的时候，想不到它浑身发抖，坐在我的脚上一动不动。朴酱就这样成了我的家猫，每天跟我喝一样的水，而且因为跟我一起睡，所以盖的是羽绒被。之所以提起这件事，是我经常会身不由己地将朴酱跟院子里的那群猫做比较，觉得朴酱幸福的同时，会觉得院子里的那群猫可怜，尤其长得丑的猫就更可怜了。不知道是否跟我的天性有关，还是在日本待久了，受日本文化的影响，对那些正在流逝的、脆弱的、有点儿破碎的事物会不由自主地关心并敬重。对于我来说，从来没有觉得哪一只猫是令人厌恶的，唯有可怜。

没想到跟王昭君的第一次语音，竟是争论一只猫可恶还是不可恶。

我问王昭君厌恶那只猫的原因。她说只要放那只猫出笼子，它就会跟另外两只猫打架。我说打架的时候你在旁边吓唬两次就好了，猫聪明，有记性。她说吓唬不管事，也拉过架，但都没用，打得厉害的时候甚至会见血。我想起朴酱左前蹄露出骨头的那个伤口，不吭声了。接着，她说那只猫从来不亲近她。我说猫天性能感觉到谁喜欢它或者不喜欢它。她说她努力了很久，做过很多尝试，都没有效果。她还说不仅她尝试过，她还把那只猫寄养在她妈妈和她哥哥的家，结果她妈妈和她哥哥也不喜欢它，都讨厌它。我想起院子里有一只三色猫，我喂了它好几年了，到现在还不让我摸，有时候我也会嫌它不近人情，所以又不吭声了。

王昭君也沉默了一会儿，说主要是那只猫的叫声实在令她无法忍受。用她的话来形容，就是跟“鬼叫”似的。

我说不能一直关在笼子里，因为猫也会忧郁。王昭君说不是只关那只猫，三只猫轮着关。我大大地吐了一口气，但放下手机后，好长时间都觉得闷闷的，心想我要在就好了，至少可以让那只猫待在我身边。

3

说真的，跟王昭君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后来，在我们的对话里，甚至开始出现这样的话：“这话你知道就行了，可别说出去。”“哦，你放心吧。”用流行语来形容的话，我们已经是没有见过面的“闺蜜”了。

我有点儿发蒙。王昭君突然来微信，说她把那只猫送给大连郊外的一对夫妻了。我忍了半个小时后，给她写回信。主要问她是否了解那对夫妻，还举了在日本发生的个例，比如好多人为了收费，替人代养小动物，但是钱到手后就把小动物扔掉或者送到保健所。她很快回信，说那对夫妻是她老公的朋友介绍的，虽然她不是很清楚那边的情况，但既然是朋友介绍的，应该不会坑人。

过了没多久，王昭君发过来一个视频，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觉得心在上上下下地跳，很难受。视频先拍的是一个大房间，接着是几个小房间，然后是墙角的几个笼子和墙壁上的空调，我看到笼子里有几只猫。

我马上给她发微信，问她的猫在哪里？在房间里还是在笼子里？她回复说她的猫在单间，有空调。她还说那里除了她的猫，还有另外几只猫，都很可爱，所以她的猫不会觉得孤单。不用她说，我自己也在视频里看到了另外的几只猫。她对我说：“那对夫妻都说了，猫能到他们那里是猫的幸运，有吃有喝，条件蛮不错的。”

我也觉得条件蛮好的，不再追问什么。我想理解王昭君。毕竟人的耐心和精力是有限的，也许她认为她对那只猫已经做到了最好，做到了头。怕我不放心，她一再跟我保证，说她肯定会经常去看那只猫。她还跟我举了个例子，说送猫去那对夫妻的地方时，顺便带了很多它喜欢吃的猫粮。她甚至跟我保证，如果那只猫不习惯待在那里，她一定会把它再接回家里。

虽然我还是觉得事情不应该处理得这么简单，但在以人类为中心的社会里，猫不过是一个可以买卖的商品，而那只猫是王昭君的猫，结果只能取决于她。我不由得叹了一口粗气，连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失礼，赶紧说了一句“抱歉”。她也叹了一口气，问我信不信命。我想了想，说信。她说她很信命，然后说：“人有人的命，猫也有猫的命。”对了，虽然王昭君跟我一样是东北人，但在大连工作，一直跟我说大连话的，但这句话，却被她说出了东北味。

话题一旦归结到“命”，我觉得，接下去谈什么都是白搭，是废话。下了线，我去阳台透气。从阳台上能看到晴空塔。天气不好的时候，塔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但今天的塔尖非常清晰。

4

以为王昭君的猫事告一段落的时候，有一天，我在微信朋友圈上，看到她发的一组照片，有房间和猫笼，还有猫。她写了几句话，详细的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但有一句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这是让我永远记住你，忘不掉你。”

直觉告诉我，王昭君说的是她送到大连郊外的那只猫，但我不明白“永远记住”“忘不掉”是什么意思，也许是那只猫找到了愿意收养它的主人。本来打算手头上正忙着的事情做完后再问她，结果一直忘记问，而王昭君也一直没再联系过我。

赶上儿子考大学，忙乎了将近两个月，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

再次想起王昭君的那只猫，是因为李小芬的一个故事。

李小芬也是我的闺蜜之一，我在国内的许多杂事，都是她在帮我打点。上个星期跟她聊天的时候，她说她女儿生孩子了，所以人在上海，在她女儿的家里。想不到她突然来电话，告诉我前天就回到大连了，她大声地连着叫了好几遍我的名字后，突然放声大哭。我让她平静下来，慢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她一边哭，一边跟我说发生在前天的那件事。她在上海的时候，曾经发过几张猫的照片给我，说是她女儿养的猫。毛色百分之八十都是白的，有几处咖啡色，圆脸，长尾巴，怎么说呢，就是那种长得很好看的猫。这次回大连，她把女儿的猫也一起带回来了，但是没有让猫进家，而是直接将猫放到附近的一座花园里了。按照她的形容，她从包里抓猫出来的时候，猫使劲儿抓住包，不肯撒手。她以为猫会一直待在花园里，但是再去花园看猫的时候，猫已经不在了。她提高嗓门对我说：

“我根本没想到它会离开花园。”

有一阵非常寂静，只能听见李小芬啜泣的声音。不用想都猜得出来，一定是她女儿生了孩子，不想养那只猫了。这时候，我不想安慰她，因为她把猫扔到花园的事令我非常难受。但我们毕竟是闺蜜，尤其我对她本人毫无厌恶，应该以礼相待。我对她说：“你已经扔了那只猫，现在哭也没用，还是不要哭了。”

她马上解释她不是“扔”了那只猫。她滔滔不绝地告诉我，你无法想象那个花园有多漂亮，里面有一条小河，河里有很多小鱼。花园里住着三只猫，每天都有小鱼吃，很奢侈。之所以把猫“放在”花园里，是以为猫在花园里，既有鱼吃，又有猫友陪伴。她再次提高嗓门，自责地说：“我根本没想到它会离开花园。”

我绝对相信，人对动物的感情是没有办法假装的，李小芬的眼泪，肯定是为了那只猫而流的。话说回来，扔猫的人实在太多了，有几个人会像她这样自我反省呢。我决定真心安慰并鼓励她，说没有人不犯错误、不做错事，知错就改吧。我的意思是希望她可以找回那只猫。但是她似乎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根本不提找猫的事。我自己也感到出乎意料，竟然忍不住埋怨她，说花园里的三只猫是坐地户，花园是它们的势力范围，怎么可能让外来户的猫住在花园里呢？她说她没养过猫，所以根本不知道猫的世界有这么复杂。但我知道，既然她跟我说这件事，也是想从我这里释放一下心中的郁闷和压力，因为我是她的好友啊。但我就是想刺激她，说她女儿的猫，突然被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尤其是户外，根本没有办法生存下去的。我残酷地对她说：“你这是送它去死啊。”她说了一句：“你别再说下去了。”即刻挂断了电话。

每次郁闷我都会去阳台，除了看晴空塔，还能看到自家的小院。小黑和新来的小狸猫，正在院子里的车顶上打瞌睡。我想起刚读过的村上春树的小说《弃猫》，说他住在兵库县西宫市时，曾经到海边扔过一只已经长大的母猫。他父亲踩自行车，他坐在后边，抱着装猫的箱子。他跟他父亲将装着猫的箱子放在防风林里，头也没回地回了家。他家离海滩有两公里，一边想那猫“怪可怜的，但也没办法”的时候，一边打开玄关，没想到那只刚刚被扔掉的猫，却“喵”地叫着跑来迎接他们。一时之间，他跟他父亲都无言以对。

5

出乎我的意料，关于李小芬女儿的那只猫，很快就有了转机。

吃过晚饭，我给李小芬发了一封短信，内容如下：

因为是陌生的地方，你女儿的猫一定处在万分的恐惧中，相信不会离开花园太远。如果你真想弥补的话，我希望你去花园以及花园的附近找一找。白天它不敢出来，但晚上应该出来。你最好再将猫的照片也印刷出来，并附上你的电话号码，然后贴到花园附近的电线杆上，也许会有什么人跟你联系。

李小芬马上打电话来，说她正要给我打电话。我有了一种好的预感，果然，她一连叫了好几遍我的名字，说已经找到猫了，猫现在就在她家里。我“啊啊啊”地叫个不停，她不断重复地说着“这只猫有灵感”“这只猫一定是知道我在找它”。

原来我想到的，李小芬也想到了。事情的發展是这样的，她老公陪着她找了两天，但一直没有找到，于是她用手机里猫的照片做了寻猫启事，寻猫启事除了贴在花园附近的一些地方，还给了所有她遇见的人。她把猫粮放到所有她认为猫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她在那些地方祈求猫出现，并发誓相遇后再也不会让猫离开她的家。结果是管理花园的男人发现了猫，马上打电话给她，她跟老公赶去花园，发现猫藏在一个圆柱子里，但柱子比较短，所以尾巴和后腿都露在外边。

即使是隔着大海，李小芬的欢喜还是传递到我的身上。不知道这只猫的状态怎么样，问她，她说因为是开车从上海回大连的，所以猫跟着她坐了好几天的车，又在花园里待了两天，看上去瘦了不少。我想猫还没有从惊吓中走出来，但它已经被折腾好几天了，再这样下去，也许会脱水，会有生命危险。听说猫有生命危险，李小芬问我有什么办法。我说去医院打点滴，输营养液。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伊纳宝的啾噜（一种给猫吃的零食），说如果有啾噜的话，猫也许就会吃东西了，因为没有不喜欢啾噜的猫，李小芬说她马上去买。

知道李小芬会打电话过来，我坐在沙发上不动。大约过了十分钟，手机响了一声。她在短信里说我出的招很灵验，啾噜真的“太管事了”。紧跟着她又发了一个视频过来，猫在舔盘子里的啾噜，同时我听到一个男人笑着说：“真是个馋猫，有好吃的就肯吃了。”男人肯定是李小芬的老公，我甚至能够想象出他一边笑一边说话的样子，不由得也微笑起来。这时候，我知道这只猫获救了。我的意思是，我曾经觉得这只猫的命，摇晃得像风。好在风已平浪已静。李小芬绝对比一些人好，怎么好？好到哪儿？日常生活中，谁都免不了有一些疏忽，也许疏忽很小，令你觉得微不足道，但会带来严重的结果。而李小芬好就好在她做事时，不仅仅只考虑她自己。我指的不仅仅是结果，而是过程本身，是那种将破碎复原所做的种种努力。至少李小芬找回猫的事，给了我极大的治愈，这一天我是愉悦的。

6

当即想起了王昭君的那只猫。我用手机发短信，问她在吗？她回信说在。我问能说几句话吗？她反问我想说话吗？她是个非常爽快的人，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地说话，所以她这样问，给我的感觉怪怪的。我说想。她马上将电话打过来。我先解释，说儿子考大学，忙得一塌糊涂，刚刚消停下来。我以为她会问我儿子考上了哪所大学，她却没有问。干脆我直接问她：“那只猫怎么样？”她說：“死了。”我不敢相信，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死了？”我以为她会跟我解释死的原因，但是她只是接着刚才的话说：“它就是要我永远地记住它，忘不掉它，所以死在大年初一。”我想问为什么死的，但大脑一片空白，心里是满满的痛。她接着说：“大年三十，听说猫不行了，我祈求它等我一天，就一天。一天后我去了，那对夫妇说猫死了，已经埋在院子里了。”我觉得那满满的痛变成了铅球，跌跌撞撞地在心头滚动，无法忍受。这时候，她突然大哭起来，说那对夫妇从土里把猫挖出来，猫全身都是泥，已经硬了。我猜猫离开她家，在陌生的地方，不吃也不喝，是脱水而死。但即使我猜对了也毫无意义，事实是猫已经死了，已经没有余地了。

我不说话，所以王昭君觉得我是在生她的气，对我说：“之所以跟你说猫的事，不图你理解我，但希望你能够安慰我。你不安慰我也没有关系，至少不希望你责备我。我真的以为它会等我一天，我难受死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它。你知道，每年，只要到了大年初一，我肯定会想起它。”

事实上，感受到王昭君的痛苦，再大的分歧都变得无关紧要了。我相信她的泪水是为猫而流的，也相信她所说的，没想到那只猫会死。不合逻辑的是死去的那只猫。猫在她身边的时候，无论她如何努力也不肯亲近她，但离开她却又不吃不喝不惜以生命相许。到头来，应该相信的是什么呢？爱本身好像是一个错误，但是失去了爱的同时又会死掉。我觉得自己掉进不可名状的混沌中，倍感痛苦。

7

沉默了一段时间，我对王昭君说：“你脑子有病。我又想不到那只猫会死，看你在微信上发的朋友圈，还以为它找到了新的主人呢，我为什么要责备你呢？”

她回答说：“嗯，我脑子有病。”

我又说：“如果我知道猫死了，而且生你气的话，顶多也是不跟你做朋友了，但不会责备你。”我屏住呼吸，等她的回答。

她说：“我可以理解你不想跟我做朋友，但是你不能责备我。你知道吗？我跟你说猫的事，就是想你安慰我。”

我说：“这话你重复好几遍了，我知道你的痛苦是真的，也知道你很难受，但我就是觉得心头有什么梗着，没办法安慰你。换了是我，知道猫离开家后不吃不喝，肯定会马上接它回家的。但是，正如你自己说的，时间不巧，赶上大年三十。”我嘟囔了一句，“有些事，的确很无奈。”我本来想说“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但是没有说出口。

王昭君回了我一句话，令我觉得很吃惊，竟然又是那句“猫有猫的命”。

我“嗯”了一声，心想赶上大年三十，时间不巧，便是那猫的命了。说到命，仿佛故事结局最后的那个句号。有一句话说世事难料，谁也无法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问王昭君是否后悔，她不回答我的问题，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她亲自去看过两次，如果条件很差的话，肯定会领回家的。我“嗯”了一声，觉得对她所说的话，都只能用“嗯嗯”来回答了。猫活着的时候，她觉得它换着方式折磨她，但是猫死了反而更糟糕，因为猫死了的结局成了她永远自责的一个噩梦。原本她只是想找到一个自己跟猫都可以解脱的办法，但她使用的办法似乎笨了点儿。还有一个就是，猫钻进了死胡同。

王昭君真的很爱猫，也很善良，就是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聪明罢了。我对她又说了一遍：“你脑子真的有毛病。”她吸着鼻子说：“是，我脑子有毛病。”我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是欲言又止。说真的，凡是跟动物有关的事，我都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王昭君已经很痛苦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这样寻找安慰的时候，时间会一天一天地过去，真正能够安慰她的是时间。

我问她老公对猫死的事有什么反应，她说老公当然也很意外并难过，但是，通过猫的事，她发现老公其实很理解她，平时忽视这一点了。我干笑了一声。

8

没过几天，我已经想不起王昭君的猫死了的事，偶尔跟她通个电话，说的都是鸡毛蒜皮。但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以前我们总是谈猫，而现在，绝对不谈猫。可笑的是，我们有时候还会谈谈某部小说，某个作家，有时候也会谈谈减肥。“我胖是遗传，减不下来的。”我总是对自己发胖的事不屑一顾。王昭君很苗条，因为比我年轻，所以比我好看。现在，我的朋友跟我不谈猫的，王昭君可是唯一的一个。我家里有一只猫，院子里有一群猫。她家里有两只猫，单位里有一只猫。不知道王昭君是怎么想的，我并不想这样逃避，但人生跟笔记本似的，写满了，再换一本新的。笔记本多了，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老很老了。

倒是李小芬三天两头给我发猫的视频和照片。她给猫买了各种各样的玩具、零食和猫笼。那猫本来长得就好看，她又很会抓镜头，每张照片都很萌。

我给她发微信：“你最近也成猫奴了。”她回了一个字：“是。”我说最近因为猫，还真有了一些想法，她问是哪方面的，我说是命。

她说：“从你嘴里说命，还真新鲜。”

我一连打了六个“哈”。“哈哈哈哈哈哈”，就这样。

她跟着来了一封信：“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对动物有这种超乎常人的感情？是因为对人太失望才转到动物身上的吗？”

我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说：“可能是我觉得自己太弱小了，拯救不了自己，也拯救不了他人，但是，眼前的小动物，只要我稍微用一点点心，或者花一点点钱，就可以改变它们的命运。就生命的分量来说，一只猫的命跟一个人的命，是一样重的。我太渺小了，所以只能关爱小动物。无疑，美食美景常常令我情绪高扬，但使我从心底深处感到幸福的，却是感受到那些不幸的小动物变得幸福的那一刻。只有这一刻才觉得很小很小的自己，也有活着的意义和价值。”

她说：“像你思考这么深的问题，我还真没想过。这次对小猫的不舍，我也始料不及。”

我说：“是你的心动了。你是个好人，有悲悯之心。谢谢你，最近最最治愈我的，是你跟你女儿的猫。”

责任编辑 赵宏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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