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王文鹏
我对经验的吸收十分缓慢，需要极长的时间来消化，这种消化类似晾腊肉，时间越长，发酵越充分。此处举一个例子：2019年10月12日，周六，我在郑州一个高职院校参加出版资格考试。11日下午我从开封去郑州，在考点附近的酒店住下，晚上和一个大学同学吃了饭，聊了一些毕业后的生活艰辛。2017年大学毕业之后，我曾与这位大学同学一起住了几个月，他骨子里的自卑和对家庭的反叛，让我不知如何安慰他。面对生活的艰辛，可能过了很多年，我们依旧没有准备，谁天生是吃苦的料呢？第二天上午考第一科，考点的教室令我很不舒服，它和我大学的教室太像了，甚至连墙上的钟表都一模一样。幸亏老师不一样，令我没有错乱。下午考完第二科，我几乎没有任何停留，直接赶往火车站。我的位置靠窗，我倚着窗户就睡了过去。闹钟响得刚刚好，到开封站了。我站起来，整理好衣服，突然发觉不对。坐在我身旁的女生与我一位大学同学长得一模一样，就连站在原地叹气的神情都一样。我毫无缘由地崩溃了，泪水直接飞了出来。我几乎逃荒一般离开火车，走上站台，眼泪更是收不住了，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我从未想过自己有这么丢人的时刻，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我只能走得更快一些。泪水并没有放过我，跟随我一直到了大润发附近，那里距离火车站有两公里。我害怕因缺水而死。虽然我大学毕业已两年，可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是真真正正畢业了。无论是大学校园还是大学同学，都已经远去了。
我很感谢我这种缓慢的接受，它给我预留了虚构的空间。
《流动的眼》写于2020年3月，是这三篇小说中，离生活最近的小说，我身边有很多陶今生，混蛋儿子当然要更多一些。但我想写的不是陶今生懦弱和坚韧，也不是儿子们的混蛋气质，而是流言。我们正处于一个充斥着流言的时代，互联网的高速发展，将流言的传播速度提升到光速。每个人都成了流言的制造者和传播者，这个时代，真相已经不重要了。我们正陷于一场巨大的虚构。对于公共事件，大家再也不是围观了，大家在共同创作。一个公共事件如果不来几次反转，大家不会买账的。人们对社会生活的介入越来越深入，而这两年世界也确实正在发生着各种变化。这种变化产生的原因，我没有能力分析，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干。但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也在生产新的流言。“流言”正在中性化，这是一个好坏参半的事情吧？
《独唱团》和《生命三定律》同属于一个系列，写于2020年年底。2018年年底，一位九〇后作家告诉我，他要写长篇小说。这令我挺惊讶，我的同辈作家原来已经着手写长篇了，而我还在短篇小说里徘徊。我挺焦虑。那段时间我正在构思自己的写作版图，我觉得我应该学习前辈作家的经验，写出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用一系列的中短篇小说来勾勒。地方我很快就定下来了——堵街，但人物却很难定下来。构思越宏大，写作就越困难。我只能一点点拆解堵街。在不断的书写过程中，我发现了短篇小说的乐趣，能不能更短一些？能不能换一种花样？能不能再换一种花样？能不能一直就写两三个人？于是，《命运链》这个系列小说写作计划就出现了。每年都写几篇这样的短篇——以阿水、老柴和老周为主要人物写几个短篇小说，越短越好，每篇都不一样，什么方法都尝试一下。随着写作越来越深入，我发现了更好玩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让人物变化起来呢？用短篇小说的形式，写一个类似长篇小说的怪物出来。谁说短篇小说的人物不能成长呢？一篇不行，二十篇加起来，应该就可以了。不过，写作计划说变就变，我也可能会厌倦，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命运链》系列小说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书写我身边的当代女性。我是文科生，从高中开始，我身边的女性就越来越多。大学时，我们班有40个女生，男生只有6个，还凑不满两个宿舍。这样的学习环境，让我有了了解女性的机会。我非常不满当今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特别是男性作家笔下的女性形象。女性在作品的功用性似乎永远大于独立性，这与我的认知是相去甚远的。我很喜欢一首歌《纯洁》，主唱木玛有段独白：“世界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人也都不属于任何一个人。”这句话用在描述两性关系上，极为妥帖。在这系列的小说中，我致力于塑造阿水和老柴这两个女性人物。她们拥有自己的历史、当下和未来。如今，社会应该从男性意识中醒来，应该认识到，平权是和平相处的第一准则，任何一个人都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附庸。当然，以上只是个人观点，避免不了狭隘。好在我拥有表达的权利。
如今疫情正在全方位地改变我们的生活。“我们”逐渐向“我”过渡。独处时间的增多，不断要求人们向更深处挖掘。如果说《流动的眼》是我有意挖掘生活的真实，那么《独唱团》和《生命三定律》更像是我对自我真实的挖掘。真实的我确实存在一定程度的社恐，我更愿意待在家中看书写作，更愿意存在一个虚幻的空间，那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笔画，等着我去拼凑。我有更多时间审视自己，审视我与我们的关系。或许，这能改变我的接受能力，我能对我所处的时代迅速做出反应，但我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来临。
愿世界和平。
■责任编辑 吴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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