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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夜晚

2022-04-04 10:36:35公文范文
刘同军一那个夜晚,特别的黑,也特别的冷。爷爷缩着脖子,被西北风吹着,几乎是一溜小跑地往家赶。那天晚上

刘同军

那个夜晚,特别的黑,也特别的冷。

爷爷缩着脖子,被西北风吹着,几乎是一溜小跑地往家赶。那天晚上,天实在是太冷了。

那一段时间,因为有八路在我们老家那一带活动,所以老百姓出门一般都是选在晚上。这样,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些。

我爷爷之所以在他舅家一直待到天黑才往家走,肯定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那天夜里,爷爷拎着一串他舅家给的油炸果子,怀里还揣着好几十块钱。在当时来讲,几十块钱,可以说是一笔巨款了。至于爷爷为什么从他舅家带回那么些钱,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和一头驴有关。

一路平安无事。

那时候,土匪早已销声匿迹。而鬼子和汉奸也只是在白天才敢出来活动。整个夜晚,几乎可以说都是在共产党的控制和领导之下。

关于共产党一来,土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件事,一直是爷爷的一个终极疑问。爷爷曾经不止一次和我说起,“你说怪吧,国民党也剿匪,日本人也剿匪,但就是越剿越多。为什么共产党一来,那些劫道的、绑票的怎么就都没了呢?”对于爷爷的这个疑问,我的回答是:“可能是一物降一物吧!”

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就在爷爷已经走到离村子不远的一片坟地时,一个声音忽然从路边的坟地里传了出来:“站住,别动。”

西北风吹着坟地里的荒草和枯树唰啦啦地响,不时地,还发出咻咻的怪声。不用说,从坟地里传出来的那声呼喝不管是人喊的还是鬼叫的,都会让人的寒毛倒竖。当时,爷爷呆在那里,想跑迈不开腿,想叫也张不开嘴。

“过来,要不然我一枪打死你。”

当时爷爷的脑子里肯定会旋转着无数个念头,但他的脚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挪去。

一边试探着往前走,爷爷一边仔细地寻找着。忽然,爷爷看见在一个坟头的后面,千真万确是趴着一个人。

“我只有这串果子,我身上啥也没有。”爷爷说着,挥动手臂,做出要向那个人扔油炸果子的动作。爷爷这么说,确实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了。

也确实,当时有些劫道的,晚上出来也就是抢点吃穿和用的东西。

说到这里,还有一个笑话,也是爷爷告诉我的。说我们村里有个腿脚不灵便的人,饿得受不了了,晚上就爬到路边去劫道。他左手拿着一把刀,右手拿着用布包着的笤帚疙瘩,就坐在路边等,看到有拿着包袱行李的单身路人,就大喝一声:“站住,别动,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如果那人还在犹豫,他就会再大喝一声:“还等老子站起来吗?要是等老子站起来,那就晚了。”

当时爷爷看到那个人只是趴在坟头后面,没有站起来的意思,所以肯定也有些壁虎断尾的心思。

“过来,我不要你的油炸果子,往前点。”那人摆了摆手中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是把枪。”爷爷说,“那确实是把枪。”

“你是哪个村的?这么晚了出来干什么?”那个人用枪指着爷爷。

“俺就是前头刘家村的,才从俺舅家回来。俺妗子这两天身子有病,我去看她去了。”爷爷指了指前方不远处村子的方向。

“刘家村的?那村西头有个姓赵的,是个打铁的,你认得吗?”

“姓赵的?打铁的?俺庄里没有个姓赵的打铁的,打铁的是刘葫芦,很胖。”

“胡说八道,刘家村的铁匠姓赵,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再好好想想。不说实话我一枪打死你。”

“俺庄里那个打铁的确实是刘葫芦,我和他很好,我还经常和他在一块儿玩……”

那人听了爷爷的话,咧着嘴嘿嘿地笑了,黑影里闪出口白牙来。

“老乡,别急,刚才我是诈你的,一看你就是个老实人。我求你点事行吗?老乡,你帮我个忙。”

“什么事啊?”爷爷知道这个人不是劫道的,不是那么害怕了,往前凑得更近了。

“王家营你去过没有?你帮我送封信上王家营行吗?”

“送信?上王家营?王家营我知道,我常去,俺小孩他姑家就是那个庄的。”

“那就行,那你就帮我跑一趟吧。”

“你自个儿去不行吗?”

“不行,我走不动了。”那个人又咧开嘴笑了笑,“我叫鬼子打着了,走不动了。”那人说着,很费力地翻了翻身子,“你看,打着我肚子了。”

爷爷凑上去一看,哎哟,真是,那个人整个肚子都湿乎乎的,全是泥,坟上也全是泥,整个人就像趴在泥洼里一样,爷爷知道那是一地的血。同时,爷爷也忽然明白这个人是干什么的了。

“我背着你去吧,十来里路,不是很远。我能背你到那里。”

听完爷爷的话,那个人犹豫了一下,好像在琢磨什么。但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爷爷知道这是一个不可更改的决定。

“那我到那里去找谁呀,这么晚了?”

“你谁也不用找,你到了村西头往那颗老槐树底下一站,就有人出来接你。”那人说着,又咧开嘴乐了,黑影里又闪出一口白牙。

“村西头老槐树?村西头没有老槐树啊?只有棵大枣树。”

“大枣树就对了,就是那棵大枣树,你把信送到那里就行。”说着,那人从裤腰里摸出一封信来。那信都快被血湿透了。

“你自个儿在这行吗?”爺爷看着那人犹犹豫豫地说。

“行,你快去吧,越快越好。”说着,那人从地上抓了一把残雪,连土带血地攥成一团,放到了嘴里,嘎吱嘎吱地嚼起来。

“真渴呀!能有点水喝就好了。”那个人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

天虽然很冷,但爷爷还是连滚带爬地跑出了一身汗。因为他知道,这件事确实是十万火急,不能有丝毫的耽搁。

所以,当爷爷满身泥土、浑身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村西头的那棵大枣树下时,他的腿已经软的像面条一样了。

整个王家营村静静地,没有一丝声音和光亮。只有北风呼呼地吹着那棵干枯的大枣树和爷爷热气腾腾的身子。那一刻,我想爷爷肯定会觉得有些虚幻和荒诞。

但很快,爷爷短暂的虚幻和荒诞就被突如其来的攻击粉碎了。

攻击是猝不及防,当然也是真实的。没有丝毫的征兆,爷爷忽然被人死死地勒住了脖子,紧接着,他的两腿就悬空了,那是他的两个脚脖子被另外一个人抓在了手里。那两个人一个勒着爷爷的脖子,一个扯着爷爷的双腿,就像拖着一口猪,飞也似的跑了。

“差点没把我给勒死!当时我都翻白眼了。”爷爷向我讲述到这里时,发出了一声感慨,“真狠哪,那两个人。”当时,我记得他还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很多年来,我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真狠哪,那两个人!”爷爷的那声慨叹一直让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直到有一次,我参加了一个公共安全知识的学习,课程中有一项很重要的内容就是反恐。给我们讲反恐的是一个警官。在课上,当他讲到如果你们一旦被劫持,成为人质,当解救人员冲进去解救的时候,一定要双手抱头,老老实实地在地上蹲好,千万不要有什么多余的语言和动作,也不要进行任何解释和挣扎。否则会非常危险!因为在那样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任何多余的语言和动作都会被认作是在反抗。因为冲进去解救人质的那些人,他们的任务是在第一时间内,控制住现场所有能够活动的物体……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听得热泪盈眶。

说真的,我很感谢那位警官同志,是他解开了我多年来的一个心结。

等爷爷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他已经被拖进一间屋里,躺到了地上。屋里点了一盏很小的油灯,很暗。屋里或坐或站的有不少人。

审讯很快就开始了,也很快结束了。爷爷也很快被让到炕沿上坐了下来。一个人迅速拿着那份被血湿透的信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工夫,一个女的推门走了进来。坐着的几个人马上站了起来,爷爷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那个女的一看就是个干部,很年轻,留着个半毛(那时,我们那里没结婚的女的都扎辫子,结了婚的都留发髻。半毛就是女的剪了辫子的那种头型。当时比较少见。)。穿着虽然很破烂,但她打着绑腿,腰里扎着个武装带,武装带上挂着手枪,真是有派头。”

“老李,你马上去跟老乡借个门板,和小周跟着这个老乡去把咱们的同志找到。你们从村后头出去,钻大东沟,千万要小心。找到后你们就不要再回这里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们直接去三号和我们会合。老隋,你去把咱们放的哨收回来,咱们也要马上转移。小张,你上区委把咱们这里的情况向上级做个汇报,就说信已经收到,我们一定会按照上级的指示坚决执行。同志们,时间很紧,你们的行动一定要迅速,隐蔽,不要留尾巴。”

“老乡,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没啥要求,没有没有没有。”爷爷摸了摸腰里的钱,硬硬的,还在。于是很大度地说。而对于那串不知道啥时候丢失的油炸果子,爷爷连提也没提。

“那好,马上行动吧!”

“那个女的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挥动着。真是有个干部样,真是有派头!”

“真是有派头!”是那个女干部留给爷爷的一个强烈的印象,多年来令他念念不忘。

我不知道爷爷的这个印象是真实的,还是后来受到电影的影响而做了篡改。反正按他的讲述,那个女干部给我的印象就和《洪湖赤卫队》里的韩英和《杜鹃山》里的柯湘一模一样,这让我觉得有些公式化。

当然,爷爷也有他独特的记忆。那就是当那个女干部握着我爷爷的手说“老乡,辛苦你再跑一趟”时,爷爷对女干部那双手的记忆。“哎呀,那双手,就像棉花,又软和又暖和。”

“那后来呢?”

“后来?什么后来?”爷爷仿佛也看出了我对他的不耐烦和不满意,讲述的兴趣顿时大减。

“你不是又领着他们去找那个受伤的同志了吗?”

“是啊,我领着他们去了,我不也正好回家吗?”

“那,那个同志怎么样了?”

“等我们赶去的时候,那个人都硬了。”

“啊?!那个同志居然死了?牺牲了?多好的一个同志啊!”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在那个年龄,这也不是我想知道的现实。

在我的心里,我要的结局应该是这样的: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八路军的主力部队取得了一次大的胜利,正要去争取一次更大的胜利。队伍像一道铁流,浩浩荡荡地穿过了田野和村庄。而村庄两边的道路上,站满了欢送的人民群众。当然,爷爷也站在路边。忽然,一个满身戎装,英气逼人的八路军战士走到爷爷面前,“啪”的一个敬礼,然后,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爷爷的双手,看着茫然懵懂的爷爷,那个同志发出了朗朗的笑声,“老乡,你不认识我了,你忘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了?谢谢你呀,老乡,你为革命事业作出了贡献啊,老乡。”然后,“啪”又是一个敬礼。“再见了,老乡,最后的胜利马上就要到来了。”然后,他那挺拔的身姿又汇入滚滚的铁流中,消失在远方明亮的阳光和滚滚征尘之中。

这样的结局该是多么美好,多么幸福啊!如果那个同志再有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那就更是锦上添花,简直可以心花怒放了。

或者是这样:等爷爷带着那两个同志像一阵风一样赶去的时候,那个同志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努力地从坟头上仰起头来,看到了自己的同志,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请告诉党中央,请告诉毛主席,我光荣地完成了我的任务。”

这样的结局,我也能够接受。

而爷爷告诉我的却是“透透的,已经硬了”,在我那个年龄,这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我不止一次地想,怎么才能告诉那个同志,那封信被爷爷顺利送到了呢?

为此,有很多年,我的内心一直非常纠结。

也许,虽然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但那时,在我的内心深处,肯定已经有了搞文学创作的最初的动机。

当然,时隔多年后的今天,我也慢慢地懂了。

现实毕竟是现实,而现实的意义才是最大的。对那位同志来说,可想而知,在他被打中要害之后,肯定又经过了长途的奔跑。等他翻滚到那个坟头后面再也不能动弹的时候,如果没有那封信(或者说是信念)的支撑,他早就已经牺牲,至少是陷入昏迷之中了。但正是因为那种强烈的使命感,才使他一直保持清醒,一直在等。直到等来了我的爷爷。在那样一种只是一息尚存的情况下,他把那封信转到了爷爷的手中,可以说是已经卸下了他肩负的重任,可以安然地面对死亡、走向牺牲了。

那个夜晚,正是中华民族最寒冷最黑暗的夜晚,风如狂飙、夜似黑铁,生死危亡,迫在眉睫!那时,日本军国主义的凶残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而不屈不挠的中华儿女们正用他们沸腾的热血和决死之心担负着拯救这危亡的使命。在七十多年前的那个动荡的夜晚,在那个铁血时刻,在我们广阔的土地上,有多少人在奔跑、在呼号、在冲锋、在勇往直前、在粉身碎骨、在前仆后继啊!这其中,就有我的爷爷,有那个流光了鲜血的同志,有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干部,也有“袭击”爷爷的那两个人和他的同志们。他们所做的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赶走侵略者!

而侵略者的那种凶残和疯狂,其实只是一种困兽犹斗,只是一种垂死挣扎。

他们其实已经输了。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正开车回老家,路过村子西头的那片坟地。那片坟地是我们村子的祖坟地,放眼望去,向阳花、牵牛花、野菊花……無拘无束地,把墓园开成了一个花园。那些密密麻麻的坟头,就排列在这葳蕤茂盛的花草中,其中的一座坟头,是爷爷的。

在路边,我特地停了车,走下车抽了支烟。

哪个坟头是那个烈士牺牲的地方呢?这些,似乎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知道并且永远记住,这片土地,确实曾被强盗的铁蹄践踏过;我们的人民,也确实曾被侮辱和残杀过。但是,我们没有屈服,而是做出了英勇顽强的反击,直到把他们打败,直到把他们一个不剩地驱逐干净。那被鲜血染红过的坟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而现在,这片曾经被铁血击打过的土地是那么安宁,七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如同虚幻。在明亮的阳光下,柏油路边远方的田野里人们正在耕种。而村头的工厂里,烟囱正冒着淡淡的白烟。

那一刻,我觉得生而为人的幸福是那样充盈,而生而为人的苦难又是那样沉重。但是,在这种幸福和苦难之上,却有一种东西更为宏大和庄严。

那是什么呢?站在路边,我想了很久。

我觉得,那应该是信念和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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